幽冥的清宫萨满祭祀神灵

二、神灵探释纽欢台吉、武笃本贝子二神灵，《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无释，显然是清宫堂子亭式殿中的主神。《养吉斋丛录》亦说，其圆殿祝辞所称纽欢台吉、武笃本贝子，皆不得其缘起。从字面上看，台吉、贝子为金、元贵族之号。如按满语音释，纽欢为豆绿色、青色，满族神谕中又称纽欢阿布卡或牛欢安吉，萨满释为苍天神，即天穹、苍天、天神之意。如所释无误，则进一步说明清官萨满祭祀中拜天圆殿说法之正确。关于武笃本贝子，在满族民间神谕中又称武笃本贝色、乌朱贝子、五督贝色等，其满语意为满族先世女真族最早的远世祖。可见，堂子拜天圆殿不仅祀天神，而且也祭祀远世的祖先神。清宫萨满祭祀中，堂子上神殿的尚锡之神，一说据乾隆年间阿桂、于敏中大学士说知为田苗而祀。因此有人以为是田苗神，是不对的。为田苗而祀的意思，是为保护田苗而祭祀的，这个神灵当是能危害和保护田苗。另一说认为尚锡之神是痘神邓佐。三说认为尚锡之神是与努尔哈赤有旧谊的明将邓子龙。《满和辞典》所收Santashaenduri(山他哈恩都里)为满族第二十三位年神，是掌握西方的凶神。这种说法与一、二说相近，尚锡之神当为能危及人类和动植物生存的凶神。坤宁宫所祀神灵，特别是夕祭神灵从数量上看比堂子和朝祭神要多得多。清代乾隆年间即已不明一些神灵的准确含义，整个清代作也未能对一些神灵的确切含义作出解释，所以如果说清宫萨满祭祀幽深神秘的话，这是主要的原因。新中国成立以来，因一系列运动的干扰，以及对研究所谓封建迷信的忌惮，坤宁宫夕祭神灵的研究从来无人敢于问津。近十余年来一批科学工作者才敢于争攀世界学术研究的高峰，搞了大量民俗学调查，并试图对清官萨满祭祀的夕祭神灵作出一些科学的解释，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神灵尚未获得一致认为正确的解释，有的尚无释，从而增加了清宫萨满祭祀的神秘之感。坤宁宫夕祭神灵有实体象征的是穆哩罕神、画像神、蒙古神。其中画像神，北京故宫博物院有藏品，其一为七仙女画像，为坤宁宫夕祭、背灯祭中主要祭祀神灵画像；为七个宫装青年女人端坐像，画面上方有二神鹊飞翔；中间仙女手中拿有芴板，似表示爱新觉罗家族祖先原为官宦人家的高贵地位；右侧仙女手中拿一枚如意，左侧仙女手中拿一小戟，当取其谐音而祝福季季(戟)如意。画上七仙女前放一桌，上放香炉一，两旁放酒樽二；桌前左右有宫中下人二，一人打鼓，一人击拍板。此画像放在坤宁宫夕祭神位绘花黑漆抽屉桌上的红漆匣内。坤宁宫夕祭祝辞中有纳丹岱珲，为满语音，汉语意为七星之祀，也称为七女星、七姊妹星、七仙女。实际上是指二十八宿星中的昴宿七星，画像与此相合。此七星又称鸡窝星、伞子星、花咕朵星。一般其他民族容易认为是指北斗七星，而北斗七星在满语中称为纳丹乌西哈。纳丹岱珲受到尊崇，同满族先民对宇宙的看法有关。在他们看来，生命之火和生命之光源出东方，即日月星辰升起的地方，祭日与向日而拜是其古老的习俗。日月星辰总是东升西沉，因而东方天宇是神圣所在，也是宇宙诸神的居所。所以祭天时，萨满要向东，或东南方拜，堂子也设在居城的东南方，神杆设在院子的东南方。纳丹岱珲是高居于东方天空的领星神，是布星女神的助手，是女性群体神，七位之数，象征众多。民间传说，七仙女喜欢在天空玩耍，常好以羽衫遮住星光使天空漆黑，所以萨满祭星时要大声诵唱唤星词。纳丹岱珲，又称那丹那拉呼，居冬令列星的中心位置，从立冬到惊蛰都是由七姊妹星导引众星日暮时便悄悄从东天升起，率领满天星群缓缓向西移动。她们横沉西天时，太阳便在东方升起，因此满族先民神秘地崇敬她们，甚至视为万物祖神，排在诸神之首。清宫萨满祭祀中的画像神之二，俗称万历妈妈、歪里妈妈、完立妈妈、佛佗妈妈、奥都妈妈，即《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求福神中的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为一中年宫装女人画像。佛立佛多鄂谟锡妈妈在求福神仪中朝、夕祭均曾出现为主神，所以严格地说她并不是单纯的夕祭神灵。民间关于万历妈妈有许多美丽的传说，其中不但涉及明代宫廷显贵，而且与清宫皇室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其一，认为万历妈妈是明孝庄皇后。据说二祖被祸(指努尔哈赤之祖父觉昌安、父塔克世死于1583年李成梁攻灭阿台于古埒城之役)时，李后十分同情惋惜，斥责李成梁使觉昌安、塔克世无辜受害，命给以抚恤。因此于清太祖努尔哈赤兴起有大恩德。努尔哈赤感其恩德，将其附祀于神堂。其二传说，明万历年间清太祖努尔哈赤攻抚宁，兵败而被囚于狱。清(后金)贿内监言于太后而释之。故努尔哈赤感念其恩德以神祀于神堂为报。其三，传说最为广泛，明朝万历年间，卜者占卜说北方出了脚踏七星的真命天子，传令辽东总兵李成梁将其搜寻缉拿归案。李成梁于是撒下人马四处查询，竟毫无端倪。不料，一天李成梁洗脚时，服侍他的郭什阿小罕(即努尔哈赤)见李总兵脚上有三个黑痞子，想剔去。李总兵笑道：我全凭这三个黑痞子才交好运，当上大官的。小罕说；我脚上长了七个红痦子哩!李总兵听了大吃一惊，原来身旁的小罕正是圣上要缉拿的脚踏七星的真命天子。晚上等小罕睡了，他命人连夜赶造木笼囚车，准备明早将小罕押送京城。此事被李成梁的小妾喜兰得知，她不忍小罕受害，夜半三更溜到马棚告诉小罕赶快逃命。喜兰还牵出两匹骏马，让小罕逃生。李总兵醒来发现小罕逃走，审问喜兰，要她说出小罕逃走的方向。她推说不知。狠心的李总兵将喜兰悬梁毒打，直到将她衣服打烂以致赤身裸体死去。后来，小罕逃到长白山，扯旗反明，建国称汗。努尔哈赤为感念喜兰救命恩德，特立神位纪念。因喜兰被害正值万历年间，故称她为万历妈妈。其实，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另有其意；佛立佛多满语意为求福柳枝，鄂谟锡满语意为众子孙，整个意思应为能给众子孙带来福禄的女神。歪立妈妈，歪立满语意为奇妙、神秘、变幻莫测，她是一位有伟大力量保护满族祖先的女神。佛多汉语意为柳，与佛佛女子性器相近，佛多妈妈当与妇女生育、后代健壮族丁兴旺有关。可见，上面的传说虽不完全可靠，但从其神灵本意来看，后来的附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清礼亲王昭裢曾说清官萨满祭祀坤宁宫夕祭的对象是七仙女、长白山神及远世祖。七仙女即纳丹岱珲，《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中释为七星之祀，彼此正可互相印证。而远世祖当为一概括之词，似不仅包含七仙女、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等，而且应包含着坤宁宫夕祭的另一主神喀屯诺延。喀屯诺延，为清宫萨满祭祀供奉的二神偶，原放置坤宁宫北炕的连靠黑漆座上，系绸布制神偶，有头、脸、四肢，形状矮而且胖。此即坤宁宫夕祭中的蒙古神。从《钦定满洲祭神祭大典礼》多次叙述夕祭时恭请穆哩罕神自西按序安奉架上，画像神安奉于神幔正中，设蒙古神座于左，皆于北炕南向来看，蒙古神显然不在画像神与穆哩罕神之中，而且它是有座的。从撤夕祭神画像并蒙古神、穆哩罕神俱恭贮红漆匣内，安奉于北墙绘花黑漆抽屉桌上来看，蒙古神喀屯诺延也显然不是像。在《坤宁宫陈设供器》中，也有供蒙古神有靠黑漆座一连红片金褥的记载。所以乾隆年间大学士阿桂、于敏中等依据清文详加推译伏考得到结论说其喀屯诺延即蒙古神，先世有德而祀是准确的，是与实物和文献记载相契合的。他们对这样的大事是谦恭谨慎的，不敢强为窜易，以存其本真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们当时对喀屯诺延为蒙古神是没有疑问的。他们从这种态度而作出的解释，要经过群臣的推敲和皇帝的钦定，当时已没有什么问题。从其对纳丹岱珲解释为七星之祀上也可侧面看出所释的谨慎准确，与近来考证为二十八宿中的昴宿即纳丹那拉呼之七女星相合。可见，乾隆年间的大学士们在所知的这个问题上并没有错，说七星之祀是对的，只是不够具体而已。所以，喀屯诺延为蒙古神似不成问题。，著名民俗学家乌丙安先生在分析了大量古民俗遗风后指出：每个氏族的姑娘出嫁到外氏族家去，都要携带娘家氏族祖神神偶到婆家供奉。这是母系氏族祖神与女性联系牢固的古俗遗风在父系氏族社会的延续。用来说明清宫萨满祭祀夕祭中的神偶喀屯诺延是蒙古族后妃带来清宫神堂的蒙古神身分是十分恰当的。坤宁宫夕祭神灵中另一个有实体象征的是穆哩罕神，它是在坤宁宫北墙自西按序安奉架上的。穆哩罕神的实物象征迄今尚未见到，但它不是画像神和蒙古神是可以肯定的。穆哩罕现有二释：其一，认为穆哩罕是清宫萨满祭祀中古老的民族神。在满族民间神谕中亦有称作毛尔罕莫林罕者，有用树木和兽皮制成的神偶，为满族先世诸部世代崇祀的民族守护神。此种说法较贴切，民间尚有神偶的物证。但认为此穆里罕神即《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所说之画像神则不对，穆哩罕神在清宫萨满祭祀中是与画像、蒙古神并列的夕祭神，而且它在夕祭神位中是安奉架上的，而画像神安奉于神幔正中。其二，认为穆哩罕神中穆哩即毛林，满语意为马，罕意为王，穆哩穆哩罕与马王神类似，主管牲畜。该说认为，穆哩罕神即穆哩穆哩罕，为黑龙江以北满族先世女真各部的狩猎神，现该处有穆哩穆哩罕山。后来此神被归入畜牧神，家祭祭马神时祀它。综合二释，穆哩罕神笔者以为它与夕祭祝辞中的穆哩穆哩哈为一神，与其二说相合。二释均认为穆哩罕神系满族先世古老民族守护神，主管狩猎以至发展为畜牧神。这样，穆哩罕与穆哩穆哩哈为一神，而且是清宫萨满祭祀夕祭中的主神，是在夕祭中占有显著地位的氏族神。从坤宁宫夕祭萨满坐于杌上诵神歌祈请辞中，还可以看到不带实物象征的其他神灵。祈请辞说：自天而降，阿珲年锡之神。与日分精，年锡之神。年锡惟灵，安春阿雅喇、穆哩穆哩哈、纳丹岱珲、纳尔珲轩初、恩都哩僧固、拜满章京、纳丹威瑚哩、恩都蒙鄂乐、喀屯诺延。某年生小子，某年生小子(为某人祭则呼某人本生年)，今敬祝者，丰于首而仔于肩，卫于后而护于前，畀以嘉样兮，齿其儿而发其黄兮，年其增岁其长兮，根其固而身其康兮，神兮贶我，神兮佑我，永我年而寿我兮。其中，阿珲年锡之神或年锡之神应为一神，是自天而降与日分精的灵验之神，与满族先世祖先有关。阿珲年锡之神，是否即Aisinenduri，有解释为金神，为满族第三十一位年神、主管兵革水旱瘟疫的大神者。安春阿雅喇，据有的学者考证可释为安出虎哈喇，安出虎即今阿勒楚喀河，哈喇汉意为姓。因此安春阿雅喇当为原居住在阿勒楚喀河流域人们的氏族部落祖先神⑩。有的学者进一步指出金代皇族完颜氏兴旺于安出虎水畔，此神原为完颜氏祖先神祗。恩都哩僧固，或者僧固恩都哩，有的认为可译为刺猬神。在萨满教星象图中，形似房架，它是管住宅与方向的神祗。其所以成为满族各姓尊崇的护宅神，则相传满族先世认为刺猬生于部落四周，对瘟疫疾病有敏感的反应力，可通过观察刺猬动态判断瘟疫的趋势，并用刺猬皮占卜以求安吉。纳丹威瑚哩，纳丹满语意为七，威瑚哩为女船神，是满族先世东海窝集部女真人崇祀的七姊妹船神，能保护族人行船安全顺利、捕鱼丰收。1986年吉林省民族研究所学者在珲春满族呼什哈里氏征得威瑚哩额真神偶，系两位身缠树皮细绳的女神，显然为氏族祖先守护神。另一说则认为纳丹威虎里为《兄弟，据传，很久以前天上没有七星。在那七个星的位置上原来是天上的七个黑洞，经常从洞中冒出七股黑烟，落在地上而后又化七股黑水，泛滥成灾。天神阿布凯恩都里，派依兰乌希哈神，把纳丹威虎里七兄弟和东海里的七座白玉山一同升到天上，堵住了七个黑洞，变成了七颗亮星，留给天下的人辨识方向和区分四季。两种说法，并不相同，但互有关联。综而观之，清宫萨满祭祀所祀神灵并不多，它包括堂子所祀上天之子、纽欢台吉、武笃本贝子、尚锡之神，坤宁宫朝祭所祀上天之子、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佛、菩萨、关圣帝君、三军之帅、大君先师，坤宁宫夕祭所祀上天之子、穆哩罕(穆哩穆哩哈)、纳丹岱珲、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喀屯诺延、阿珲年锡、安春阿雅喇、纳尔珲轩初、恩都哩僧固、拜满章京、纳丹威瑚哩、恩都蒙鄂乐，坤宁宫背灯祭所祀纳丹岱珲、纳尔珲轩初、卓尔欢钟依、珠噜珠克特亨，翌日祭天所祀上天。以上神灵，重复者不计，共二十二位，加上坤宁宫东厨灶君神位，共二十三位神灵。其中上天、上天之子、佛、菩萨、关圣帝君、纳丹岱珲、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喀屯诺延、尚锡之神，清乾隆年间在《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中已有解，所释基本准确，有的尚有清官珍贵遗物可加印证。多年来一些学者通过民俗考查和文献典故的研究，对清官萨满祭祀诸神灵加以诠释，使乾隆年间所知各神灵更加具体确切，使一直无解的纽欢台吉、武笃本贝子、穆哩罕(穆哩穆哩哈)、阿珲年锡、安春阿雅喇、恩都哩僧固、纳丹威瑚哩等有了新解。经笔者略加评述，期此一研究有所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