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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外侄子从江浙打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我大姐的碓窝给拆除了,姐姐不高兴,姐夫也意见大得很。姐夫说,放在那栏坎边又不要吃也不要喝,你拆了它干嘛?大姐说,那是你老太的老太从很远的地方抬来,当时还花去了一头猪才弄到这里来,拆除了对不起祖宗。侄子说,没事的,我给你们买了一台机子,不要人工,电一开就可以了。确实也是,现在脱谷不用碾压,也不用了碓窝,电一开,米几分钟就打好了。但这事还是让姐夫大为不快,理由是:祖宗传下来的。
我常行于苗乡侗寨,这碓窝之物哪里没有?用力的方式有人工的,水冲的我都是见过。在我们苗寨里多得很,几乎每个家族都有。舂稻谷用它、舂小米用它、舂高梁用它,有时打个糍粑也用到它。可如今用不上了,有的被遗弃一边,有的拿去砌屋基了,这说明社会在进步,很多原始的东西是不希望用了。
人类开始种稻,最早发现在14000年前,这“发现”我不知在什么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伙考古学家在位于距宁波市区约20公里的余姚市河姆渡镇(1954年前属于浙江慈溪市),发掘发现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址,就在这个遗址早期的堆积层里,发现了大量的稻谷遗存,据碳十四测定年代,距今已近7000年了。其中,主要为植物遗存的棕褐色有机质,包含有水稻茎叶、秕谷稻壳等,局部区域中有秕谷稻壳层层叠压的现象。这些水稻遗存,出土时颜色鲜黄、外形完好,甚至可以看到颖壳上的隆脉和稃毛,有的稻谷还与枝叶共存。其数量之多,保存之好,为同期遗址所罕见。另外,在一些灰烬堆积中也发现了炭化的谷粒;在不少陶釜内底留有烧焦的“锅巴”;在夹炭陶的陶胎中,也可见到谷壳留下的形状;在第一期一件敛口陶钵上,还装饰有稻穗和猪的刻划图案。这些情形仅靠肉眼观察,即能令人感受到一派生机盎然的种植水稻的原始农业景象。我想,那时候就知道种水稻,至少不能怀疑,河姆渡人已知道了臼杵技术了,否则就不会出现经臼杵过的大米锅巴。
稻子产于江南,那时的江南即为夷地,太伯、仲雍“二人托名采药于衡山,遂之荆蛮。断发文身,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古公卒,太伯、仲雍归,赴丧毕,还荆蛮。国民君而事之,自号为勾吴。吴人或问何像而为勾吴,太伯曰:‘吾以伯长居国,绝嗣者也,其当有封者,吴仲也。故自号勾吴,非其方乎?’荆蛮义之,从而归之者千有余家,共立以为勾吴。数年之间,民人殷富。遭殷之末世衰,中国侯王数用兵,恐及于荆蛮,故太伯起城,周三里二百步,外郭三百余里。在西北隅,名曰故吴,人民皆耕田其中。”这是《吴越春秋》记载吴太伯兄弟二人至江南“断发文身,为夷狄之服”融入荆蛮之事。据居住在施秉杨柳塘一代的吴氏家族说,勾吴(指吴太伯)是苗族,是他们的先祖,他们的传说故事说,太伯给丹亚(布衣族)学会了种水稻,给丹沟(侗族)学会了舂碓,给丹仡豆(革家)学会了捕猎,给丹游(瑶族)学会了捉鱼……这等说来,这太伯亦然一个向荆蛮学习生产技术的外之人,他到南方生活是向所有的“百越”之人学会了生产生活的一切。而他自己唯一给百越之人带来的仅有“留务留嘎弥”,也即“务”或“嘎仨”,即小米。小米原名粟,也称作粱、北方狗尾草、黄粟、粟米。苗族人有“吃卯不忘记祖礼”之说,因而,苗族人将狗尾草作祭祖之用,也就是感恩其太伯带来的小米种子。这里也说明臼杵技术也是给当地百越族学的。
相传太伯定都梅里后,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曾“穿浍渎以备旱涝”。太伯开凿伯渎河,它流经坊前、梅村、荡口,直至漕湖,全长43公里,是无锡历史上人工开凿的第一条河流。无锡清名桥一段俗称“伯渎港”,一作百渎港。伯渎河的开凿,使当地百姓世受其利。但黄土高坡的人怎么会水利,刚到南方怎么能调动大量当地人力开河,这实在使人难以置信。他就是“穿浍渎以备旱涝”这一排涝技术绝对是跟荆蛮学的。或者说,太伯兄弟二人跑到这江南来,当了一个寨老,人们告诉他如何排涝而避免水灾而已。孔子在《论语.泰伯》中云:“泰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只证明太伯不愿为皇帝,只想当农民,因“三让天下”一直为后人所敬仰。至于开发江南之“功德”没有提到。
江南有水稻,也有小米或高梁,但脱谷是个问题,人们要想得到食用,也必须“脱谷为糠,其髓斯存。”我们无法考证,有人说,可能是把稻穗烧起来,然后剥起来吃;也有人说是用大锅一煮,稻米因膨胀,壳分离,然后得食。苗族是个古老的民族,他们或许是“河姆渡人”的后裔,这个民族在最早的时候就掌握了臼杵技术,这是人类的最大进步。臼与杵。舂粮食或他物的容器和捣棒。“臼杵”技术最早见于《易·系辞下》:“臼杵之利,万民以济。”这是在汉语的典藉里最早记载。
苗族人可能“臼杵”技术掌握得更早一些。
在苗族古歌《开亲歌》中有则故事,故事苗语叫“dleeb hak nait ,xod hek xongt”,也就是“虎吃郎,鹰食妹”,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传说,兄弟二人,一个叫几耶,一个叫尼耶,几耶是哥,尼耶是弟,他们刚逃出了姐妹虎之后,即将要奔赴人寨去,离开时,一个叫巫瞎子老太对他们说,你们走的时候前面有个岔道,一条向上走,那是走猴寨的,一条往下走,那是往人寨走的,你们一定要记住:往下一条路走,千万不要走上面一条。兄弟俩离开老太之后,一路奔驰而来,可当这兄弟二人走到岔路口之间,大哥居然给忘记了,于是兄弟二人争执不下,分道扬镳。分开时,他们分别给对方说,谁遇到人寨,就回过头来叫对方。大哥往上走,去到了猴寨,并与猴联姻。而弟往下走,他见到了一个很大很大很美的村落:“那河八百滩,那方八百寨,好房又好屋,好田又好土,无男人耕地,无女人绣花,没娘煮饭吃;这是个东方,天下静悄悄,地下阴沉沉,没有人居住。”几耶走近了村子,可村子里没有炊烟,没有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没有一点生机。他在一爿偏房,见里面有舂碓、石磨,还有簸箕、箩筐,米、康、谷壳散落一地。他想这里一定有人居住,他在思量着:能不能把芦笙吹奏之后有人出来呢?于是他拿出了五管芦笙吹奏起来,芦笙的声音响彻了村落。“大哥!大哥!请你不要吹了好不好,要还鹰又飞来吃人了。”尼耶寻声而望,好不容易从一口锅子里探出声音来。原来那碓子的侧边盖着九口大锅,那大锅里躲藏着姐妹二人。尼耶把姐夫俩从九口锅子里救了出来,问其由,才明白,这是一个很大的苗寨,有八百户之多,有八千亩耕地,就因山上住有九条老虎,老虎把男人吃了,山洞住有九只老鹰,老鹰把女人鳭走了,现在才没有人。我们姐妹俩如果没有这九口锅盖住也被鳭走了。尼耶亮了亮手中的大刀,对姐妹俩说:你们不要怕,我有刀子,虎我都是能杀,老鹰错什么?你们只管舂碓,如鹰来了,我顺便把它杀了。姊妹俩半信半疑,但见到他手中的明幌幌的刀,也就消除了疑虑。姐妹俩按照着叮嘱,去舂碓,让村子里有响动,吸引老鹰出来。当碓窝冲响之后,老鹰从对面崖壁上的洞里飞了出来,直扑姐妹俩。弟弟将这些飞来的老鹰给一一的杀死了。后来,几耶去了猴寨,把已与猴子结婚了的尼耶接了回来,与姐妹俩成亲,经过很多代的繁衍又才有了人类。
这个故事说明了苗族人掌握舂碓这项技术是在人们的蒙昧时代,也就是人类的幼稚时期。或许那个时候,人们才从猴子变以成人,才从食野果变成了吃自己种的粮食(水稻),因为了舂水稻而发明了舂碓,由此我们说苗族人最早就知道了舂米这一制作工艺。
《镇远府志.苗俗》(乾隆)载:“仓虽饶,米不宿食,每鸡鸣,则妇捣臼声如雷。”这里讲述的是苗族的一个劳动场景,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之前,苗族妇女便宜早早就起来舂米,“捣臼声如雷”。
我生长在新社会,但舂臼之事我也曾做过。稻谷可以用传统的碾米房来完成,而少量的谷物你必须得用舂臼,比如量少的小米、高梁等等。舂米不简单,靠有毅力、有耐性。有舂米本领的人双手紧握舂手,高高地轮起并要稳、准、狠地对准臼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舂,靠舂的作用,米糠自然脱落,成为又鲜又白的好米了。在那个“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年代里,妇女必须得很勤力,因为妇女是家里的扛头人,一个家庭除了要会碗盆锅瓢锄头畚箕外,舂臼是举足轻重非会不可的。
人总是有几许的乡愁,人们在使用现代工具的时候,总是有几分的怀旧心里。还望乡愁,如再能进入现代的农舍,能会一点舂臼的技艺,又能用传统的舂臼,捣出白米或糍粑,并食用到,你会感觉到舂臼在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意义。节假日、休闲时或者是至爱朋远道而来,你走近农家,自己舂米,用一套艰难而独特的方式款待自己或他人的,你的内心也是甜滋滋的。你会感觉到当一回农人,不但以此来丰富自己的生活,提升生活的品位,更能感味一次真正的农耕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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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省施秉县苗学研究会吴安明(紫 夏)
二0一六年八月二十七日于偏桥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