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文化的掘宝人

——记民俗学者郑德宏 一望无际的蓝天，连绵起伏的群山，古朴静谧的瑶寨，古老的水车在河边吱嘎吱嘎，手工织布机在吊脚楼里叽叽复叽叽……可是，不论是在深山老林，还是在繁华喧闹的瑶山小镇，历史与现实的时空交替，让人不禁生出许多感喟：因年代久远而弥足珍贵的瑶族历史文化，正悄悄地，却又迅速地从这个世界消失。瑶族历史文化的抢救和保护，迫在眉睫。

郑德宏，一个普通的瑶族后代，一个土生土长的瑶人，用自己的胆识和学识、心血和汗水，把瑶族散落民间的瑶歌和有关历史传说、故事、记成瑶音，注上国际音标，再用汉字记录、整理出来，将瑶族丰厚的文化底蕴和内涵，浓缩成一本本古籍和史料。如今，已年逾70的他，仍孜孜孜以求。
郑德宏曾慷慨激昂地说：“民族的东西，一旦消亡，是永远无法复制的。作为一个瑶人，如果不为历史留下一点东西，为人类留下永恒的记忆，这是我们的悲哀。”
1930年10月，郑德宏出生在江华瑶族自治县湘江乡桐冲口村。1949年，他在道县濂溪中学初中毕业，因当时家中无钱缴学费而辍学。1951年7月，县里成立公办的瑶族小学，21岁的他，成为县里的第一位瑶族教师，也是瑶族小学的第一位教师。
郑德宏是个有个性的人。18岁时，父母包办婚姻要他早些生儿育女，好多些劳力。但他要读书，不愿结婚。在结婚办酒席的前两天，跑到姐姐家躲婚。在亲朋好友的百般劝说下，酒席都请了，生米已煮成熟饭，他无奈之下只好从命。1952年离婚后，他于1954年冲破层层阻力，自由恋爱而再婚。现在的老伴，是贝江区公所隔壁开伙铺的人的女儿。他那时每个月都要去区公所一次，或开会，或学习，吃住都在那里，久之生情。
1957年，他被选送到国家民委开办的瑶族语文培训班。在这短短的两年中，他如饥如渴地学习国际音标和语法，钻研少数民族文学的翻译，搞起民族文学的创作。他成为班上的优等生。学院要送他去深造，他说自己有儿月女，要参加工作，早拿工资，好养家糊口，便回到了瑶山。
郑德宏的回来，对个人而言失去了一次发展的机会，但却给瑶族历史文化的搜集整理带来了机遇。在江华，在湘南瑶寨，在湘粤桂三省区的崇山峻岭之间，在远离妻子儿女闭门整理枯燥材料的日子……古老的瑶山，犹如一位历尽沧桑的母亲，他，便是瑶山忠诚的儿子。他一头扎进大山，用手中的笔，开始记录古拙、原始、粗犷的瑶族历史、风情民俗、纺织瑶族历史文化的脉络。走到哪，吃、喝、住到哪，不论风霜雨雪，不论深山老林，他似乎越来越接近瑶族，越来越深深体会到瑶族那厚重、古老的历史，也默默地、静静地洗涤着自己的灵魂。
回想起来，郑德宏深有感触地说，当时工作有“四难”：一难是吃，那时困难时期刚过，村寨仍很穷，只能吃草根和树皮；二难是工作，当时不少人误以为民俗文化就是封建迷信，死活不愿开口；三难是找资料，瑶族的一些历史古籍拿出来，怕被认为是“毒草”；四难是行路，那时几乎无车，全凭一双脚，跋山涉水。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一次外出调研，没有地方住，只好躺在火塘边，寻一块农村滤豆腐的纱布当被盖。一次，他孤身一人爬山越岭，原以为天黑前可以赶到目的地，可是，当他走到一个叫大枫坳的地方时，桥不知何时断了，手电筒光线又暗。一边是青山，一边是悬崖，他几乎是贴着地面爬行。这一爬，就是两三半小时，膝盖和手掌都磨出了血。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把瑶歌和有关历史传说、故事等，注上国际音标，再用汉字记录、整理出来。原始稿、整理稿、审定稿、一稿、二稿……四年间，他和同事们的心血和汗水，渐渐变成了一堆一堆的文字资料。
几十年来，风雨兼程，日夜忙碌，郑德宏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今天。原来满头青丝的后生，如今，已成为两鬓苍苍的老翁，但是手脚依旧麻利，眼睛还明亮得如大山中汩汩的清泉。
1981年，他在县政协负责文史资料的征集、整理和出版工作。为了抢救一些即将失传的史料，他向知情人调查了解情况，请他们撰写回忆录。几年下来，他与同事编辑出版了30万字的内部资料。
其间，他还对所搜集的瑶族古籍资料，进一步翻译、整理，先后出版了少数民族五套丛书、三套集成（瑶族卷）的《民间故事集成》、《谜语、谚语集成》、《民歌集成》、《舞蹈集成》。
1985年，他开始翻译、整理瑶族古籍《盘王大歌》（上下集）。近52万字的翻译、整理工作，花去了他整整三年时间，他没有休息一个节假日。
盘王，相传为瑶族的祖先。《盘王大歌》约8000行，内容包括瑶族的神话、传说、族史与生产、生活、风俗、宗教等等，号称瑶族的百科全书，内容相当丰富。
《盘王大歌》的歌多为古诗体。如：“王朝奇女多好看，手拿银珠颈挂链，柳眉细眼（罗哩），细弯弯，好比日头初上山。青丝头巾蓝腰带，又添金带缠腰间，一身打扮（罗哩），像官人，谁信她是女衩裙。”还有散文诗体自由诗体和曲牌体。
《盘王大歌》汇集了瑶歌中的千腔百调，整个歌唱变化多端，富有感染力，洋溢着自然风味、泥土气息：“深山竹木刘王种，园边榕树圣贤栽。先人栽下千年树，留给后人满地财。”“日头出出照山村，千家峒里雾腾腾。风吹雾散天晴朗，牯牛犁田早出门。”
2001年初，郑德宏与人合著的37万字的《瑶人经书》，由岳麓书社出版。至此，他单独或与人合作搜集、整理、翻译出版《盘王大歌》等瑶族古籍史料计100万字，被誉为“瑶族文化的掘宝人”，因为他为古老的瑶族历史和文化留下了见证。有了他如此执著的热爱，相信瑶族的历史文化，会像山间的青树绿草一样，永远充满生机和活力。